保险业中的「大到不能倒」指的是什么？

相信大家看过一部描写2008年金融危机的电影《Too Big To Fail》，里面一开始讲述作为美国四大投行之一的雷曼兄弟在错失一次次的机会，最后被政府强制破产，影片的最后是政府出手拯救AIG保险，美国財长说AIG绝对不能倒闭，因为大到不能倒，后来这个词被广泛利用，竟成为广告语。

维基百科上，关于「大到不能倒」是这样解释的：

大到不能倒（Too Big To Fail）是一个经济学上的概念，指当一些规模极大或在产业中具有关键性重要地位的企业濒临破产时，政府不能等闲视之，甚至要不惜投入公帑相救，以避免那些企业倒闭后所掀起的巨大连锁反应造成社会整体更严重的伤害，这种情况即称为“大到不能倒”。

根据这种概念的字面解释，“大到不能倒”的企业仿佛有一种“天然的优势”，那就是——濒临破产的时候，政府都会出手相救，因此破产的概率极低。于是，部分消费者在选择保险公司的时候，也会以此为依据来“判断”公司的财务实力，并更加倾向于选择“大到不能倒”的保险公司。

那么，按照以上的概念去理解「大到不能倒」，是否正确并且有理论依据？今天这篇文章，我们就来聊一聊这个话题：

「大到不能倒」的本原含义——强化监管

实际上，「大到不能倒」表面字义所给人们带去的理解，是一种先入为主的错误理解。全球金融稳定理事会（Financial Stability Board，简称FSB）每年评选出9家“大到不能倒”的保险公司，并不是为了表彰这些保险公司的经营成绩优异，也不是为了凸显这些保险公司的财务实力强劲，而是因为这些国际化保险公司所涉及的业务面“太广”，公司的业务经营结构“太复杂”，已经深入到全球金融业的“各个领域”，一旦有“潜藏于表面下”的巨大风险发生，就可能会对全球金融系统以及社会整体造成巨大危害。

「大到不能倒」这种形容更多为口语的表达，其官方名称应为——「全球系统重要性保险机构」（Global Systemically Important Insurers，简称G-SII），与“大”或“不能倒”都没有直接联系。全球金融稳定理事会每年评选出9家「全球系统重要性保险机构」，是为了对它们施行更加严格的监管，以防止它们倒闭，给全球经济造成毁灭性影响。

被纳入「全球系统重要性保险机构」后，保险公司将面临更加严厉的监管，并需要预留更多额外的资本金，不仅会限制公司的业务发展，并且会给公司的经营成本产生巨大压力。因此，美国最大的寿险公司——「大都会人寿」（MetLife）已经连续两年因为入选“大到不能倒”保险公司而起诉美国监管机构（2016年大都会胜诉），力图将自己排除在「全球系统重要性保险机构」之外。

「大到不能倒」是如何产生的？

「全球系统重要性保险机构」的产生，首先要从20国集团（Group of 20，以下简称G20）说起。

20国集团（G20）由其前身的8国集团（G8）与包括中国在内的11个国家及欧盟组成，是一种典型的国际非正式对话机制，也是全球最“高大上”的经济合作论坛。G20的GDP占全球经济的90%，贸易额占全球的80%，人口占全球的2/3，其构成兼顾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不同地域间的利益平衡，旨在推动发达国家与新兴国家之间就实质性问题进行开放性、建设性的讨论并达成共识。

与G20联系最密切的组织包括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世界银行（World Bank），世界贸易组织（WTO）、金融稳定理事会（FSB）、联合国（UN）、国际劳工组织（ILO）及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等。金融危机爆发后，2009年G20决定成立金融稳定理事会（FSB），其关注重点包括全球系统重要性金融机构的监管（“大而不能倒”问题）、有效的危机处置和恢复、衍生品市场的管理、“影子银行”监管、消费者金融保护等系列问题，其职能和影响力无愧其「全球央行」的称谓。

金融稳定理事会（FSB）下设三大机构：BCBS、IAIS、IOSCO，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银监会、保监会和证监会（只不过这是全球金融系统的“三会”）。在2017年7月14日至15日召开的第五次全国金融工作会议上，习近平书记所要设立的“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一个在国务院层面设立的、层次高于“一行三会”（央行、银监会、保监会和证监会）的委员会，与全球的金融稳定理事会职能有很多相似之处。

入选「大到不能倒」的评判规则

2010年，金融稳定理事会委托全球“金融系统的保监会”——国际保险监督官协会（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Insurance Supervisors，简称IAIS），制定“全球系统重要性保险机构评估方法”，用以识别与筛选全球“大到不能倒”的保险公司（即可能导致全球系统性金融风险的保险公司）。

可以看到，入选“大到不能倒”的保险公司：

• 公司的“规模”（即总资产、总保费收入因素）仅占5%的权重——这也就意味着，“大到不能倒”的保险公司，并非是真的“大”，因为保险公司的规模大小与其是否能入选“大到不能倒”仅仅有5%的关系。
• 公司的“全球活动”所占的权重也仅为5%，说明一家保险公司是否为一家全球性的保险公司，与其是否能入选“大到不能倒”没有太大关系，例如中国平安在境外地区业务量非常小，却依旧入选。
• 权重占比最大的两项，是“关联性”（40%）和“非传统与非保险活动”（45%），这也代表了一家保险公司与金融系统中其他公司与机构的关联程度，以及这家保险公司经营如“衍生品”、“金融担保”一类高风险业务的量级。中国平安之所以能入选“大到不能倒”，是因为平安同时还在经营“平安银行”、“陆金所”等金融机构，一旦出现风险，将导致中国金融系统受到连锁性波及；“衍生品”、“金融担保”等业务之所以被赋予45%的最高权重，是因为如CDS（信用违约掉期）等“非传统保险活动”，正是美国国际集团AIG大量经营并且导致全球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

2016年，IAIS公布了更新后的评估方法：《全球系统重要性保险机构：评估方法更新》，将“关联性”与“非传统与非保险活动”的细项进行了一定的调整，但整体的评估规则与评估方向并没有发生本质变化：

「大到不能倒」都包括哪些公司？

2016年11月，金融稳定理事会（FSB）公布2016年「全球系统重要性保险机构」（即“大到不能倒”保险公司），9家公司与2015年的结果完全相同。

这9家分别为：

• Aegon N.V. （荷兰全球保险集团，中国境内合资公司为“同方全球人寿”）
• Allianz SE（德国安联保险集团）
• American International Group, Inc.（美国国际保险集团，即AIG）
• Aviva plc （英国英杰华保险集团，中国境内合资公司为“中英人寿”）
• Axa S.A. （法国安盛保险集团，中国境内合资公司为“工银安盛”）
• MetLife, Inc. （美国大都会保险，中国境内合资公司为“中美联泰大都会”）
• Ping An Insurance (Group) Company of China, Ltd. （中国平安保险集团）
• Prudential Financial, Inc. （美国保德信保险，中国境内合资公司为“复星保德信”）
• Prudential plc （英国保诚保险集团，中国境内合资公司为“信诚人寿”）

入选「大到不能倒」的劣势与优势

被纳入「全球系统重要性保险机构」后，保险公司将面临更加严厉的监管，并需要预留更多额外的资本金（包括损失吸收资本要求ICS和更高损失吸收资本要求HLA），不仅会限制公司的业务发展，并且会给公司的经营成本产生巨大压力，使公司不得已要提高所售产品的价格以提高边际利润，来达成股东对于资本金的回报率要求。这也是为什么MetLife力图将自己排除在「全球系统重要性保险机构」之外。

不过，成为全球“大到不能倒”的成员公司后，对于公司也有好的方面。比如，由于有政府为其安全性“背书”，公司的市场认可度会有所提升。同时，由于其破产与违约的风险都相对较低，可以降低融资成本。在高强度的监管要求下，公司的风险管理水平与危机处理能力也会得到一定的提升。

有关「大到不能倒」的几点总结

目前，在保险销售行业，以“大到不能倒”为宣传标语来凸显公司实力的现象屡见不鲜。“大到不能倒”的表面字义很容易理解：入选公司的违约风险更低，不会轻易破产，对投保人而言安全性相对较高。但从较深层次理解，有以下几个方面值得注意：

• 相比于“大到不能倒”的保险公司，未入选的保险公司并不一定是公司实力较弱或较差，也可能是业务发展模式较简单，未涉及金融其他领域或非传统业务（如“衍生品”、“金融担保”等），本身对金融系统安全并不构成威胁；
• 入选“大到不能倒”的保险公司，由于需要预留更多额外的资本金，为了达成股东的回报率要求，产品利润边际设置通常较高，产品较贵；
• “大到不能倒”的概念皆针对于保险集团公司及母公司，即入选保险公司“不能倒”的部分为其核心的保险集团公司及母公司，而并非其子公司及分支机构。集团公司在应对风险处置方案中，可以将子公司或分支机构转让、出售甚至关闭（如2008年金融危机后，AIG为了向美国联邦政府偿还债务，将其旗下优质子公司友邦保险AIA出售，使AIA成为独立于AIG的上市人寿保险集团）。